第651章(第1页)
“奴婢一直以为,祁公子是喜欢极了沉川的……”四意将瓷瓶收好,将干净的纱布剪成了布条开始替云胡包扎起来,“他温柔多情、善解人意,对她好、为她好,原本应是都城那些王孙世族中百里挑一的佳公子,可我知道,你们有些立场,不便让人知晓,”四意是个心思灵巧的丫鬟,祁昱修的欲言又止、突然离去,云胡的唉声叹气、神色仓皇,“奴婢不多问,将来也不会在沉川面前多提。”云胡闻言微微一笑,四意,多么乖巧,慕沉川有这样一个丫鬟,也实在是她之幸。四意被云胡这么一瞧就低下了头去抱起桌案上的药瓶就跑进了里屋:“奴婢去给云胡姑娘寻找一身干净的换洗衣裳。”云胡上了药,这身满是尘泥的衣裳可不能再套身上。那丫鬟一转身就跟只夜里的小雀鸟一样没了踪影,云胡连叫住她都来不及。外头的大雨至今没有半分的停歇,云影天光处何时会破晓,云胡听着雨声淅淅沥沥的,蓦地,她站起了身,朝着殿堂内微微福身。“王爷。”她不需要看到眼前的人,就能听得出那细微的脚步,谢非予从雨中而来,没有撑伞,雨水冲刷的掉身上的血腥却冲刷不掉血渍,他的长袍依旧湿透满身。男人没有说话,只是调转了脚步直往一旁的里屋而去。不用走进堂内就能感觉到整个叶朴轩凝重沉闷的气氛。慕沉川还没有醒来的迹象。那些进进出出一路上的奴婢们还没行礼就被谢非予制止了,易先生正在奋笔急书着什么,一边时不时的去看床榻上慕沉川的状况,她眉头紧锁,额上不断有细密的汗珠淌下,苍白带着干裂的唇会微微颤抖,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是你仔细听却什么也没有。谢非予并没有去打扰那位医师,直到易晟猛然察觉烛火的跳动有着不一样的气氛,他抬眼的瞬间惊的手中毛笔差点掉落在地。“王爷——您……你有没有事?”易晟急冲冲步了下来还没接近谢非予身边就要抓起他的手却被男人拦住了。别说易晟大惊失色,就连整个叶朴轩中的人也都神色惶惶,谢家王爷如今那一身的白色长袍囚服上满是血迹,若说狼狈,这大约可以称之为狼狈,只是男人的眼神中没有半分的憔悴,反是瞳眸深邃、夺彩坚韧。颀长的身姿在烛火的光影中落下黯色,易晟那一眼惊诧甚是以为那血来自谢非予本身,可是作为大夫,很快就敏锐的分辨出那不是谢非予身上的伤口所流淌出的,易晟稍显安心了两分,大概是这一夜,唯一有半点安慰的地方。这老头子当初随同押解谢非予的马车回城就给人扣下了,一脸茫然的老医师给丢进了大理寺,还是第二天傅长栖傅大人来给他解了围将人提走了,之后他便一直暗中留宿在傅府,每天就听着整个王城里的鹤唳风声。他知道,这是一场劫难,至于如何化解绝不是他一个区区的行军大夫可以参透的,只求——只求,自家那位人上人,拨得云开见月明。“她如何了?”谢非予的声音有些黯哑,他的步伐停驻在床榻前,目光落在慕沉川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她如何了。易胜摇摇头,伸手将被褥扯了扯盖住慕沉川微微露了半截在外头的指尖。“一身伤痛还发了热,今夜怕是醒不过来了。”易先生说出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都好似经过了深思熟虑,一个小产的女人在大雨中挣扎了这么久,疼痛、虚寒、发热,原本身体就营养不良诸多病痛,如何经受的住,甚至这条小命都可能呜呼,“好歹,血已经止住了,这烧还要挨过一天一夜。”他加了一句,唉声叹气的,慕沉川没有醒,整个叶朴轩也变得死气沉沉,一屋子的奴婢不敢说话却没有一个人能安心的去休憩。谢非予没吭声,他伸手将慕沉川贴在额头的发梢轻轻的拨开,她确实瘦小也虚弱了很多,当初在函厔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远不如曾经,可是谢非予来到身边之后,似乎一切并没有好转,所有的阴谋诡计轮着番变着法子的上演。男人坐在了床沿,眼神落在不远处的烛火上,烛心带着泛黄的橘色,它不停的抖动,像极了心底里某种无声的战栗。易先生也不再言语,他回到了桌案侧,药方开了一半,他又提起了笔,只是口中还喃喃自语。“伤啊痛的,都能好,是个人都能好,只是这疤,退不掉。”他也没有要刻意的说给谁听,只是在给这姑娘诊断病情检查伤痕的时候,他才惊觉到。慕沉川这一年来,究竟,该死过几回。是啊,死过几回。谢非予当然听得明白,皮肤的伤痛迟早会好,但是留下的疤痕不会消退,每一个都在提醒你,曾经遭受了什么,为了谁才沦落至今。慕沉川。谢非予没有看着她,可是手指却能顺着那姑娘削瘦的脸颊落到下颌,原本就带着几分尖锐,如今触碰起来更是细痩,颈项纤细苍白,任何人一双手大约就能轻而易举的掐断这漂亮的脖子,可是除却这样一幅看起来柔弱似柳、楚楚动人的样子,那蒙了尘埃的皮囊之下,又有着什么样的灵魂和刺痛。脖颈的底下有一道已经有所淡化的痕迹,那是她为了莺歌杀慕涵瑶时落下的;她的掌心带着粗糙,那里有一道匕首的伤痕,是慕依琴和顾夫人在牢狱之中送给她的礼;手腕上的勒痕历历在目,柏尧城上几乎将她的腕骨都要掐断;手臂上呢,那是与谢非予一同在函厔的雪山遭遇野狼群时留下的血流如注的抓痕——更别说背后腿上那些磕磕碰碰为了逃出生天时遗留下的印记。连易晟都不敢或者说不忍相信,这就是安国侯府的四小姐,从那些恶魔的爪下一次又一次的挣扎却似乎从未在她的脸上见到过一点的怨天尤人,一点的消沉忧虑,若不是易晟亲眼所见,他不会知道慕沉川的身上是有多少人的罪孽昭彰!可恼、可恨。易晟开完了方子就悄声让人赶紧下去抓药,他看着外头的雨声似乎渐渐小了起来,而远处有着几缕阴沉沉的天光在云层后微微闪动。天,快要亮了。“王爷,已经过卯时了,您今日是否还要去朝堂?”易晟其实不知道这句话应不应该问出口,昨夜的王城和禁宫定然发生了巨变,究竟是什么,他从不敢多嘴,今天那些王公大臣和那九五之尊是否还会如昔照旧,他也不知道。谢非予如今究竟是北魏贤王还是应该继续在那大理寺的牢狱中受困蛰伏?他只听闻,原本正在挨家挨户搜索的禁卫军突然没有了声息,整座喧嚣的城池也似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不,”谢非予的声音压的轻沉也同样有着沙哑,他一夜滴水未进,“本王,陪着她。”他轻轻道了句。易晟颔首退出了堂内,他不需要劝,也无权去劝,老医师吩咐着外头准备着早膳和汤药,一整夜的大雨不少人都淋得满身满头,还需要备上姜汤,有病的赶紧治,没病的要预防,他一出正堂就看到云胡期盼急切的眼神。易晟没有说话,云胡的眼瞳就黯然了下去,昨夜这位医师心急火燎的赶到叶朴轩从云胡口中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救救她——救救沉川。她被迫服用了堕胎方,孩子小产了。易晟当时只觉得一个惊天霹雳落在了头顶。慕沉川的孩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谢非予。慕沁蓉实在太过狠心恶毒,可是,这也会将她自己推上一条绝路,谢非予的子嗣又岂是他人敢轻易拿捏的,慕沁蓉有何下场,易晟不用去猜都能知道,那么九五之尊呢——最宠爱最信任的女人死了,那两个男人之间的交锋会是如何的你死我活惨淡收场。易晟却不敢去想了。天光破开了迷雾,这场滂沱大雨终于在明晓的时候止住了,屋檐还滴漏着水渍。啪嗒、啪嗒,院里池塘中的小水车断断续续的转动着,嘎吱嘎吱,那声音轻微但落在整个叶朴轩中清晰异常。易晟几乎整整一天都被四意和小风筝那几个小婢女追着询问慕沉川的情况。小姐什么时候会醒。小姐是不是真的不会死了。小姐……为什么还没有退烧。沉川她,是不是醒不过来了。谁都惶惶不可耐,易晟大约这辈子都没有如此劳心劳力的不劝病人反而要开口劝慰一直守在病人身边的那些姑娘。怕是慕沉川还没醒来,这一屋子又要病倒一大票的人。可是答案永远只有一个,等待。除了等待,别无他法。许是慕沉川虽然在昏迷中,可耳中也会偶尔落进那些急切焦躁的话语,她的眼睫会微微打颤,指尖甚至有着半分的抖动,所有细小轻微的动作都能让四意欣喜的直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