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章 没见过半仙兵?(第1页)
天微微亮,彩衣国胭脂郡城门那边,一伙远游而来的江湖豪侠,骑马等待门禁开放,其中一位梳水国大名鼎鼎的武林名宿高坐马背,手心缓缓摩挲着一块羊脂玉手把件,闲来无事,环顾四周,瞧见远处走来一位风尘仆仆的年轻游侠,神色疲惫,但是眼神并不浑浊,老者心想年轻人应该是位练家子,不过看脚步深浅,身手不会太高。老人便继续视线游曳,看了些妇人少女,只可惜大多是村野女子,肌肤枯燥,姿色平平,便有些失望,希望入城之后,胭脂郡的女子,可别都是如此啊。 青衫年轻人看了眼人头攒动的城门外,便干脆走向一座早点摊子,已经没有椅凳可坐的落脚地儿,仍是跟摊主要了份白糖油糕,一碗白米粥,接过了糕点米粥,摊主本想提醒一声记得还碗筷,只是瞥见了客人背后的长剑,便将话语咽回肚子,江湖人,客气些。年轻游侠儿结账后就蹲在路边,油糕就粥,就算是解决了一顿早餐,只是吃喝极慢,等到背剑的年轻人将碗筷还给摊主,城门那边已经放行,便站在路边等着。 老人收起手中那块美玉不雕的手把件,忍不住又瞥了眼那个江湖晚辈,会心一笑,自己这般岁数的时候,已经混得不再如此落魄了。 陈平安没有理睬那个老人的审视视线,跟随着人流递交关牒入城,不是陈平安不想御剑返回那栋宅子,实在是精疲力竭,从胭脂郡到朦胧山往返一趟,再撑下去,就不是什么苦练尸坐拳桩,而是一具尸体从天而降了,虽然这个坐桩只要坐得住,就能够裨益魂魄,但是魂魄受益,体魄肉身受损,伤及元气,水满器碎裂,就成了过犹不及。 不过以后以尸坐之姿御剑远游,确实是个好法子。 但是在宝瓶洲可以如此作为,一旦到了剑修如云的北俱芦洲,则未必可行,毕竟在那边,一个看人不顺眼,就只需要这么个看似荒诞滑稽的理由,便可以让双方出手打得脑浆四溅。 陈平安没有直接去往渔翁先生的宅子,而是先去了趟城隍阁,但是一问才知道城隍老爷已经换了,不再是那位金城隍沈老爷。陈平安叹息一声,这不算彩衣国朝廷过河拆桥,胭脂郡是一国重地,沈温金身消亡后,必然需要新城隍继承神位,负责监察一郡山水。 陈平安便没有进去,而是循着当年走过的一条路线,来到一座依旧僻静的土地庙,庙太小,并无庙祝,即便来此烧香祈福,也是自带香火。当年就是在这里,自己与胭脂郡金城隍沈温作最后的道别。 陈平安一思量,跨过门槛,趁着四下无人,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三炷香,香味清新,是真正的山上物,莫说是点香驱蚊,于市井坊间辟邪消煞,都可以。 当年青鸾国水神庙那边,去狮子园半路上,那位递香人追上自己一行人,转交了庙祝赠送的一只竹制香筒。事后清点,装了足足二十四支珍稀水香,这次下山,将大部分水香都留在了落魄山,但是带了香筒,只装了三炷香,以备不时之需,不曾想现在就用上了。敬香一事,山水神祇之间,有些犯忌讳,可是在城隍阁、文武庙这些地方,山香水香,都无妨。 陈平安轻轻捻动香头,无火自燃。 陈平安站定,举香过顶,心中默默言语。 最后将三炷香插入一只铜炉,又闭眼片刻,这才转身离去。 回到了那栋小巷宅子外,陈平安再次叩响门环。 这次开门的不是赵树下,而是赵鸾,见着了陈平安,小姑娘的眼神幽幽,好像会说话。 渔翁先生吴硕文和赵树下站在院内影壁那边。 陈平安与裴钱和粉裙女童相处久了,本想揉揉脑袋就对付过去,突然想起这个鸾鸾,到底是少女岁数和模样了,只好笑道:没事了,朦胧山那边的修士,还算讲理。鸾鸾,以后就跟在师父身边安心修道。 赵树下偷偷一握拳,表示庆贺。 果然,教了自己拳法的陈先生,无所不能! 吴硕文虽然一肚子疑问,但是不好当着两个孩子的面询问什么,就只是对着陈平安笑着点头致意,然后一起走回后院厅堂。 不过这次赵树下和赵鸾依旧是喝茶,用以缓缓滋补魂魄。 而陈平安则主动拿出两壶乌啼酒,与渔翁先生一人一壶。 吴硕文遗憾道:可惜鸾鸾和树下如今年纪还太小,不能喝酒。 吴硕文只是喝了一口,就舍不得再喝,笑道:留着,我先留着,以后两孩子大了些,喝酒成了合乎情理的事情,我再拿出来。 陈平安赶紧又拿出一壶乌啼酒,起身放在吴硕文身前,无奈道:吴先生骗酒喝的本事,真是不小,只管喝,酒水我还有。 吴硕文半点不客气,喝着陈平安的酒,半点不嘴软,陈公子,可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陈平安笑着举起酒壶,吴硕文亦是,算是碰杯了,各自饮酒。 陈平安没打算细说朦胧山之行的过程,但是望向那位心情大好的渔翁先生,轻声道:吴先生,朦胧山一事,彻底了结,若是还不放心,那就先去远游各国山河,也不差。毕竟树下和鸾鸾如今也到了开阔眼界的时候,多看看外边的天地,哪怕是积攒些江湖经验,终归是好事。 吴硕文点点头,可以。 陈平安小口喝着酒,脸上带着笑意,跟吴硕文拉家常,询问了一些彩衣国和梳水国的庙堂江湖形势,偶尔看一看似乎有些眼馋纯酿的少年,以及时不时偷瞄自己一眼的小姑娘,陈平安的心境,重归祥和,就像从一把尺子的两端,重新落回了中间位置。 其实第一次在屋内,赵树下对于喝茶一事,十分熟稔,并无半点拘谨陌生,显然是喝习惯了的。 这才是最让陈平安钦佩吴硕文之处。 赵鸾有修道资质,这就已经无形中与赵树下有了天壤之别,而且赵鸾修行天赋极好,这就意味着按照常理,当年那个需要赵树下拼命保护的赵鸾,根本不用几年,就可以让只会憨傻练拳的赵树下,修行路上,很快连她的背影都看不见了。吴硕文当然清楚这一点,但是这种消耗神仙钱的仙家茶水,依旧是赵鸾喝,赵树下就一样有的喝,绝无亲疏、高低之别。 这哪里是将兄妹二人当入室弟子栽培,分明是当自家儿女养育了,说句难听的,许多门户之中的父母,对待亲生子女,都未必能够如此毫无偏私。 陈平安觉得这位修为不高的老儒士,就是真正的仁人君子之风。 恰恰如此,乌啼酒也不敢多送。 原本想好了要做的一些事情,亦是思量再思量。 比如以后赵鸾修行路上的神仙钱,该不该给怎么给给多少吴先生会不会收怎样才会收便是收了,如何让吴先生心里全无疙瘩 这般兜兜转转,陈平安也觉得确实就像马笃宜所说,做事太不爽利,只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陈平安突然歉意道:吴先生,有件事要告诉你们,我可能今天再教树下几个拳桩,最晚在夜禁之前,就要动身去往梳水国,会走得比较急,所以就算吴先生你们打算先去梳水国游历,我们还是无法一起同行。 吴硕文嗯了一声,修行路上,不可被红尘俗事耽搁过多,这非贬义说法,实在是至理。 陈平安站起身,一边卷起袖管,一边对赵树下说道:走,到院子,教你一门炼气的口诀,一个立桩和一个拳架,就这三样东西,别嫌少。 吴硕文为了避嫌,毕竟无论是拳法口诀,还是修道口诀,便是同门之间,也不可以随便听取,他就想要拉着赵鸾离去,可是一向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却不愿意离开。 老先生有些懵。 陈平安也察觉到屋子里边的情况,犹豫了一下,笑道:没事,旁听无碍,但是容我多嘴一句,千万不要外泄,只准我们四人知道。 吴硕文叹了口气,摇摇头,独自离去。 赵鸾双手托着腮帮,坐在无门槛那边,轻声道:陈先生,你只告诉我哥哥口诀好了,我不会偷听的,就是看你们打拳而已。 陈平安确实担心那道剑气十八停的口诀,会与赵鸾当下修行的秘法相冲,所以就以聚音成线的武夫路数,将口诀说给赵树下,重复了三遍,直到赵树下点头说自己都记住了,陈平安这才开始传授少年一个剑炉立桩,以及一个种秋校大龙、杂糅朱敛猿形意后的新拳架,加上六步走桩,都是武学根本,不管如何勤学苦练都不过分,相信还有吴先生在旁盯着,赵树下不至于练武伤身。 陈平安不但亲自演练立桩与拳架,而且与赵树下讲解得极为耐心细致,一步步拆开,一句句讲明,再收拢起来,说清楚拳桩与拳架的各自宗旨大纲,最后才讲延伸出去的种种玄妙微意,娓娓道来,循序渐进。若有赵树下不懂的地方,就如拳法揉手切磋,反复阐述当下步骤。 赵树下自然不笨,怎么比起曾掖要好不少。 曾掖那个榆木疙瘩,都能够让陈平安耐心如此之好的人,都要忍不住挠头,恨不得学竹楼老人喂拳的路子,不懂一两开窍!不够那就两拳! 赵鸾托着腮帮,望着院子里的两个人,嘴角挂满了笑意。 其实修行路上,自己也好,哥哥赵树下也罢,其实师父都一样,都会有好多的烦恼。 例如自己会害怕许多外人视线,她胆子其实很小。比如哥哥见到了那些年同龄的修道中人,也会羡慕和失落,藏得其实不好。师父会经常一个人发着呆,会忧愁油米柴盐,会为了家族事务而愁眉不展。 赵鸾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 院子那边,比当年更像是一位读书人的陈先生,仍然卷着袖管,给哥哥传授拳法,他走那拳桩或是摆出拳架的时候,其实在她心目中,半点不比先前那种御剑远游差。 可是与陈先生重逢后,他明显还是把她当个孩子,她很开心,也有点点不开心。 午饭是赵树下下厨,陈平安也帮了忙。 师父训了一句陈先生君子远庖厨,但是饭菜可没少吃,酒也没少喝,喝得满脸通红。 下午,陈先生仍是不厌其烦,陪着哥哥练拳,一遍遍演示。 临近黄昏的时候。 陈平安看了眼天色,对赵树下笑道:好了,到此为止。记住,六步走桩不能荒废了,争取一直打到五十万拳。按照我教你的法子,出拳之前,先摆拳架,觉得意思不到,有丁点儿不对劲,就不可出拳走桩。然后在走桩累了后,休息的间隙,就用我教你的口诀,练习剑炉立桩,咱俩都是笨的,那就老老实实用笨法子练拳,总有一天,在某一刻,你会觉得灵光乍现,哪怕这一天来得晚,也不要着急。 陈平安抹下袖管,轻轻抚平,然后拍了拍赵树下的肩膀,道:好了,就说这么多。 赵树下擦了擦额头汗水。 赵鸾已经站起身。 陈平安说道:我去跟吴先生聊点事情,然后就走了。 找到了正在屋内练字的吴硕文,陈平安叹了口气,打算实话实说,事到临头,酝酿好的腹稿都没啥用处,吴先生,鸾鸾是你的弟子,照理说我不该指手画脚,但是鸾鸾如今正值修道的关键,练气士早一天跻身洞府境都是天大的好事,所以我准备了一笔神仙钱…… 吴硕文笑着不说话。 陈平安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还有几张符箓,打算作为临别赠礼。当然,还有一部抄录的手稿《剑术正经》,连同一把购自仙家铺子的法剑,名渠黄,当然是仿品,品秩不算高,一并送给树下,作为防身之用。只是树下练剑一事,我希望吴先生帮我把把关,觉得何时练拳小成了,再将《剑术正经》和渠黄仿剑交给赵树下。实不相瞒,如果吴先生答应,我很想要把树下收为记名弟子,以后如果有缘,树下又愿意,吴先生也不反对,我与树下再成为正式的师徒。 吴硕文伸手示意陈平安落座,等到陈平安坐下,这才微笑道:怎么,担心我抹不开面子那你也太小看树下和鸾鸾在我心目中的分量了吧 吴硕文感慨道:树下还好,无需我做太多,事实上我也做不了什么。所以你愿意收他为记名弟子,再看些年,决定是否正式收入门下,当然是树下他天大的幸运,我没有任何异议。可是说实话,领着鸾鸾这个丫头修行,我真可谓捉襟见肘,一文钱难道英雄汉,就是这个理儿。并非是向你邀功,或是诉苦,这些年来,为了不耽误鸾鸾的修行,光是与山上朋友借钱,就不是几次了。 老先生唏嘘不已,然后哈哈笑道:与你自曝家丑,说了这些,是不是可以放心送我们师徒二人神仙钱了多送些也无妨,我这把老骨头,与人打生打死没本事了,扛些神仙钱在身,还是不难的。 陈平安从咫尺物当中取出那本手稿《剑术正经》,一把渠黄剑,三张金色材质的符箓,然后掏出一把神仙钱,轻轻搁放在书桌上。 吴硕文一开始还是抚须而笑,等到看清楚那些神仙钱后,沉默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在山上开钱庄的小暑钱也就罢了,为何还有三颗谷雨钱! 陈平安一脸错愕道:这也嫌少真要我砸锅卖铁啊 吴硕文哭笑不得,没料到陈平安会如此耍无赖,老人将三颗谷雨钱拣选出来,斩钉截铁道:拿回去,这个真不用,将来鸾鸾跻身了洞府境,你再多送几颗,我都不拦着,如今不行。 陈平安也没有坚持。 陈平安收起原本作为此次下山、压箱底家当的三颗谷雨钱,抱拳告辞道:吴先生就不用送了。 吴硕文站起身,那就只送到屋门口,这点礼数总得有。 出了屋子,来到院子,赵鸾已经拿好了陈平安的斗笠。 赵树下笑道:我和鸾鸾把陈先生送到城门口那边。 陈平安接过斗笠,摇头道:不用,我打算快些赶路。 赵树下挠挠头。 赵鸾怯生生道:那就送到宅子门口。 陈平安笑着点头。 吴硕文走回屋内,看着桌上的物件和神仙钱,笑着摇头,只觉得匪夷所思,只是当老先生看到那三张金色符纸,便释然。 还是当年那个人嘛,不过是从少年变成了年轻人而已。 吴硕文抚须而笑:托鸾鸾的福,这辈子总算是见过一颗以上的谷雨钱喽。 宅子外边。 陈平安戴上斗笠,准备直接御剑远去,前往梳水国剑水山庄,在那边,还欠了顿火锅。 赵树下还好,对于离别,并没有太过流于表面的感伤。 一直与陈平安聊天。 小姑娘却一言不发。 赵树下像是突然想起一事,说先回了,让鸾鸾自己与陈先生告别。 陈平安哑然失笑,你小子的聪明劲儿,是不是用错了地方 赵鸾低着头。 仿佛不开口说话,就不用离别。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拍了一下小姑娘的脑袋,喊了声鸾鸾。 赵鸾抬起头,脸微微红。 陈平安又不傻。 小姑娘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 有些时候,喜欢两个字,哪怕嘴上不说,也会在眼睛里写着。 所以陈平安想了想,轻声道:鸾鸾,我与你说些心里话,就当是一个我们之间的小约定,行不行 赵鸾有些慌张,但是又有些期待。 陈平安笑道:你喜欢我,对吧 赵鸾一下子涨红了脸。 陈平安微笑道:我也喜欢你,但是呢,不太一样,因为我已经心里有了喜欢的姑娘了。不过你现在,还是可以喜欢我,我觉得这不一定就是错的,只管喜欢你心目中的那个陈平安、陈先生便是了。但是我希望在将来,你又长大了一些,可能是三年,五年,或者更久一些,十年,也许就会在某天遇上一个你觉得很好的少年,或是年轻人,那会儿,别怕,很认真想过之后,如果你发现自己其实真的喜欢他,就千万不要错过他,好不好 赵鸾眨了眨眼睛。 陈平安笑道:好,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陈平安扶了扶斗笠,走了。 剑仙出鞘,御剑而去。 赵鸾仰起头。 一颗脑袋悄悄在大门那边探出来。 只是少年不知道,自己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而且明显比他经验老道多了,老儒士已经悄然转身。 赵鸾转过头,结果刚好看到了师父的背影和赵树下的脑袋。 赵鸾脑袋低垂,双手捂着脸庞,飞快跑进宅子。 赵树下一边跟着赵鸾跑,一边言之凿凿道:鸾鸾,我可一句话都没听着!不然我跟你一个姓! 前边传来一个嗓音,师父才是真没看见听着什么,身为儒家门生,自当非礼勿视,非礼勿闻,可是树下嘛,就未必了,师父亲眼瞧见,他撅着屁股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来着。 赵树下一个急停,毫不犹豫就开始往大门那边跑,鸾鸾每次只要给说得恼羞成怒,那下手可就没轻没重了,他又不能还手。 云海之上,陈平安抹了把汗水,只觉得比跑了两趟朦胧山还累。 朱敛真是欠削,戴了顶斗笠有屁用啊。 只是埋怨过后。 陈平安以坐桩,坐在剑仙之上,会心而笑。 说到底,还是将鸾鸾当做了小姑娘来着,喜欢谁,就像馋嘴的孩子,会喜欢一串糖葫芦,一块糕点,喜欢岂会不是真喜欢,但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而已,更多还是依赖,信任,以及当年那场机缘巧合之下的悲欢相通吧。 而这样被喜欢,干净单纯,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哪怕将来不被喜欢了,小姑娘有了真正心仪的男子,其实又是另一种美好。 陈平安朗声道:走!去往更高处! 脚下那把剑仙,却是一个急急下坠。 ———— 在彩衣国和梳水国接壤边境的一条山野小路上。 一袭青衫缓缓而行,背着一只大竹箱,手持一根随便劈砍出来的粗糙行山杖,已经步行百余里山路,最终在夜幕中走入一座破败古寺,满是蛛网,佛家四大天王神像依旧一如当年,摔倒在地,依旧会有一阵阵穿堂风时不时吹入古寺,阴气森森。 年轻人生起一堆篝火,然后闭上眼睛,打着瞌睡,似乎是担心书上的精魅鬼怪会出现,想睡就不敢真正睡去。 约莫子时过后,又有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响起,由远及近。 好似负笈游学的青衫书生,低着头,嘴角翘起,只是抬起头向外张望的时候,已经是一副茫然和惊讶的模样。 古寺占地规模颇大,故而篝火离着大门不算近。 有三位身穿彩裙的曼妙女子,有一位杏眼圆脸的豆蔻少女,有一位梳高椎髻的高挑女子,约莫二十来岁,还有一位鬓蓬松如闹花而髻光润的丰腴妇人,她们嬉戏打闹,其中那位美妇人某处风景,尤其颤颤悠悠,一起笑着如彩蝶飘进进了古寺,然后见着了那位瞪大眼睛的年轻人,她们竟是有些怯意,羞赧停步,聚在一起,放慢了脚步,相互推搡着走向篝火和读书人。 美妇人好像胆大些,蹲下身,伸手烤火取暖,直直看着那个年轻人, 高挑女子站在一旁,冷眼俯视,似乎在确定这个年轻人,会不会是个危险的浪荡子。 杏眼少女最羞怯,侧身而立,双手十指交错,低头凝视着那双露出裙摆的绣花鞋鞋尖。 妇人突然愣了一下。 因为那个年轻读书人突然笑了起来,似乎绷不住先前那份假正经神色了。 这位一直蹲着的丰腴妇人,她竟是直接从呼之欲出的雪白胸脯之中,掏出了一块绣帕,轻轻扇风,嗓音柔腻道:公子热不热奴家可是突然觉得身上衣裳有些厚呢。 陈平安一直伸手靠近火堆,笑道:如果觉得热,还用烤火吗 妇人哑然,然后抛了一记妩媚白眼,笑得花枝乱颤,公子真会说笑,想来一定是个解风情的男子。 陈平安笑呵呵道:那你就多笑会儿。 如此一来,风韵妖娆的美妇人笑了会儿,便很快笑不出来了,只是不愿就这么败下阵来,舔了舔嘴角,眯眼笑道:公子相貌真俊,中看,话也中听,就是不知道中不中用 陈平安依然笑道:大婶你也挺会说笑。 妇人笑脸僵硬起来。 故意以此面貌、故地重游的陈平安,再次打量了三人一番,最终望向那个最胆小的少女,开口笑道:行了,我知道你们的底细,先前我们打过交道。 三位女子,丰腴妇人茫然哀怨,以绣帕覆盖胸脯风光,高挑女子皱眉,少女置若罔闻,依旧自顾自羞涩难当。 陈平安往篝火里加了一根枯枝,依旧笑望向那个脚穿绣花鞋的少女,真不知道她是不长记性,还是实在喜欢洁净,绣花鞋也好,裙摆也罢,依旧是走了山路不沾染丝毫尘土,缓缓道:不记得了那我帮着你回忆一下,大概七年前,有四个外乡人就坐在我这里,一个大髯豪侠,一个年轻道士,一个斯文书生,一个寒酸少年……嗯,后来在剑水山庄,我们又见过一次面。 杏眼少女不再侧身,面对陈平安,掩嘴而笑,如何会记不得,那次可是在你们和宋老王八蛋手上吃了大亏的,如今奴家一想起这桩惨事,这小心肝儿还疼得厉害呢,你们这些臭男人啊,一个个不晓得怜香惜玉,将我那两个可怜丫鬟,说打杀就打杀了,如果我没有看错,公子你就是当年那个出手最辣手摧花的少年郎吧哎呦呦,真是越长大越俊俏啦,不晓得这次大驾光临,图个啥 她双手负后,绕着篝火走了半圈,始终与陈平安保持一定距离,怎么,该不会是公子不比当初年少无知,而是开始晓得女子的滋味,尝过了人间女子,有些腻歪了,便想要来此尝个鲜试试看咱们这些鬼魅美人的床笫功夫 陈平安摆摆手,不敢,我可是知道夫人喜欢吃爆炒心肝,最好是修道之人,因为没有土腥味。 陈平安看了眼古寺门口那边,看来当年被宋老前辈祭剑之后,一口气斩杀了你麾下不少伥鬼阴物,现在你已经没了当年的声势。 那位杏眼少女撇撇嘴,伸出一只绣花鞋,轻轻拨弄着火堆,说吧,你这次诱使我们露面,想做什么 陈平安问道:剑水山庄一役过后,原先的梳水国四煞,伤亡惨重,死的死,跑的跑,还有……算了,不说这些,这都是我早就知道的,不过在彩衣国那边,我听说后来很快又有了新的梳水四煞,其中有些是旧山头顺势上位的 她蹲下身,叹了口气,死翘翘了两个,没享福的命,都是给大骊一个叫什么武秘书郎的修士,随手宰掉的。还剩下个,最早就是跑腿打杂被人找乐子的,差点没吓得直接搬家,我好说歹说才劝他别挪窝,人挪活,鬼活了还是鬼吗,亏得听我的劝,他是发达了,可我却悔青了肠子,前些年兵荒马乱的,那家伙一下子就生意兴隆起来,聚拢了一大拨凶戾伥鬼,兵强马壮,又从不去触大骊蛮子的霉头,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痛快,还得了个让我眼红的朝廷敕封,不但再也不提什么梳水国四煞的名号了,差点连我都给那头畜生掳了去当压寨夫人,这世道呦,人难活,鬼难做,到底要闹哪样嘛。 陈平安虽然一直盯着她,其实眼角余光也在打量着两头女鬼。 少女模样的她,在梳水国属于道行不浅的鬼魅,不过这对于当下的陈平安而言,不重要。 重要的是当年梳水国老剑圣宋雨烧面对她,翻出老黄历,说了一句宜斋戒,宜求财,然后女鬼掏出一颗小暑钱,宋老前辈竟然就放过了她。 一开始陈平安真以为是老黄历的缘故,是这位在梳水国凶名赫赫的女鬼那晚上运气好,后来与宋老前辈去小镇酒楼吃火锅的时候,聊起,才知道原来梳水国四煞当中,这头女鬼是身世和作风最复杂的一个,属于那种杀了不冤枉、不杀也未必全是坏事的鬼魅。 陈平安叹了口气,说吧,这些年你害死了多少阳间男子 她白眼道:说甚残害,话真难听,你情我愿的,他们得了男女之欢,我这些姐妹们得了阳气,不用沦为厉鬼,永世不得超生,皆大欢喜。当然了,真遇上了那些你们这些修士不稀罕搭理、官府管不过来的家伙,我呢,也就不介意炒上几盘爆炒心肝了。 陈平安不置一词,似乎想起了一些旧事。 她双手负后,啧啧道:真没认出你,你要不说,打死我都认不出,当初你瞧着是挺黑不溜秋一少年啊,都说女大十八变,你们男人也一样 陈平安像是玩笑道:既然打死了都认不出来,那我可以考虑不打死你。 她瞥了眼这家伙身上的青衫,突然来气了。 转头瞪了眼那个高挑女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跟那个穷书生勾勾搭搭,是不是想着他有朝一日,帮你脱离苦海信不信今晚我就将你送到那头畜生手上,人家现在可是堂堂正正的山神老爷了,山神纳妾,即便比不得娶妻的风光,也不差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杏眼少女双眼漆黑,浑身煞气萦绕,一双微微露出的绣花鞋更是猩红色彩缓缓流转,如鲜血流淌在鞋面上。 高挑女鬼神色惶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一旁丰腴妇人满脸讥讽,兴许讥讽之中,亦有几分嫉妒。 陈平安瞥了眼寺门那边,对三头女鬼挥挥手,你们走吧。 片刻之后。 杏眼少女模样的女鬼眉头紧皱,对那两位所剩不多的身边丫鬟沉声道:你们先走!从后门那边走,直接回府邸…… 就在此时,一阵夹杂有金光点点的浓郁黑风滚滚涌入寺庙,一位上半身裸露的魁梧大汉,有两根獠牙从嘴边露出,现身后,大踏步前行,哈哈大笑道:走我看谁都别走了!等这一天,可是好些日子了,一网打尽。你个小娘皮,真是难抓,老子几次派人当鱼饵,你竟然都没上钩,今儿怎么忍不住啦,有胆子跑出老巢了真以为从你这边挑个腿长的小妾,就能填饱老子的肚子你知不知道,老子偏偏最好你这一口 当这位身高一丈的魁梧大汉出现后,古寺内顿时腥臭刺鼻。 古寺四周,鼓噪不已。 显然这头当了山神的精魅,伺机而动,有备而来。 陈平安无奈道:这位就是山神老爷吧,不忙着收拾我,反正跑是跑不掉了。你们大可以先叙旧,该下聘下聘,该纳妾纳妾。 那位昔年的梳水国四煞之一,如今砸了大把神仙钱、总算得了个山神诰封的魁梧山怪,嘴角习惯性流着哈喇子,果真不再理睬这个看着就是个三脚猫武夫、或是个不入流小修士的年轻人,转头看着那个身材矮小、腰肢纤细的杏眼少女,然后招了招手,那位丰腴美妇立即掠向他,被他一把抱住,妇人依偎在这位山神老爷的胸口山林当中,咯咯直笑,没敢望向自家主人的少女,而是狠狠盯着那个满脸错愕的高挑女鬼,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贱货,凭什么你能被纳妾,还敢拒绝这等美事! 山怪笑声震天响,今晚过后,都是自家人,床上床下都是姐妹,莫要因为几句言语伤了感情,你跟她,各有各的好,老爷都会疼惜的。 他抹了把嘴,然后随意擦在怀中妇人的胸脯上,老爷以后对你们三人,绝对不像对待山下那些柔弱女子,再说了,她们也委实是经不起折腾,可恨死了都无法做成鬼,不如你们幸运,不然你们还能多出些姐妹,老爷那座山神祠庙,该有多热闹 最后他收起了那块交给妇人女鬼的绣帕,就是靠着这个,他才能够捕风而来,将那个垂涎已久的狡诈小婆娘堵在这里,否则在她府邸那边,就算好不容易攻破了,也要得不偿失,说不定还会两头落空,需知他如今野心极大,是奔着梳水国的五岳正神去的,哪怕成了大骊宋氏的藩属国,以后五岳神祇的地位大不如从前,可瘦死骆驼比马大,在这梳水国一亩三分地,别说是乡野女子和几头艳美女鬼,便是以往想也不敢想的河婆,与那品秩更高的女子水神,又算什么东西勾勾手指的事情。 陈平安又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柴火,即便动作轻柔,还是有些响动。 那位山神明摆着并不像表面那样粗犷鲁莽,第一时间就盯住了那个陌生面孔的远游书生。 陈平安笑道:抱歉,你们继续。 山野精怪出身的新晋梳水国山神,暂时压下心头古怪和狐疑,对那个杏眼少女笑道:韦蔚,你就从了我吧如何我又不会亏待你,名分有你的,保管是山神娶亲的规格,八抬大轿娶你回山,甚至只要你开口,便是让县城城隍开道,土地抬轿,我也给你办成! 名为韦蔚的女鬼高高抬起一只脚,晃了晃绣花鞋,瞧见没,多干净,你再撒泡尿照照自己 山怪一把推开怀中美妇,掏了掏裤裆,嘿嘿笑道:我就喜欢你这脾气,没法子,只好运用山神神通,先抢亲办了正事,将来再补上娶亲仪式了,可莫怨我,是你自找苦吃,就你这欠抽的脾气,中意归中意,到了床榻上,不好好磨一磨你,以后还怎么过日子! 韦蔚拍了拍胸脯,呦,你可吓着我了。 那个站在她身边的高挑女鬼,天人交战之后,走出一步,我愿意当你的小妾,你能不能放过我家主人 韦蔚神色不悦,一袖子打得这头女鬼横飞出去,撞在墙壁上,看力道和架势,会直接破墙而出。 魁梧山怪扯了扯嘴角,一跺脚,山水迅猛流转。 高挑女鬼如同撞在一堵铜墙铁壁之时,狠狠跌落在地,身上那件以障眼法生就的华美彩衣,随着灰烟飘摇,其中有些灰烬散落,她蜷缩在墙角,伸手遮掩身上的一部分春光流泻。 山怪冷笑道:韦蔚,今时不同往日了,还不肯认命吗真当老子还是当年那个任你调笑的大傻子!你知不知道,你当初每调笑我一句,我就在心中,给你这个小娘们记了一鞭子!我接下来一定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打是亲骂是爱! 他伸手一招,手中浮现出一根如浓稠水银的灵动长鞭,其中那一条纤细如发丝的金线,却彰显着他如今的正统山神身份。 韦蔚没有转头,只是指了指身后的那个青衫书生,你个毛都没褪干净的脏畜生,瞧见没,是我刚打算收入帐内的情郎,今儿老娘一头鬼魅,要在一座古寺内与一位读书人殉情,不亏! 陈平安笑道:不许临死还拉我下水啊,做鬼如此不厚道,难怪今夜有此劫难。 韦蔚冷笑不已,不再理睬身后那个必死无疑的可怜家伙。 在这座山头,山神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先前那一巴掌拍下去,已经很对得住那个光长腿不长脑子的婢女了,为了个婢女,说些什么我韦蔚愿意跟那畜生走、只求放过婢女之流的傻话,绝无可能,她韦蔚又不是什么菩萨心肠,至于身后那个要死不死自己送上门、害得自己沦落至此的年轻人,她更不会管他,活该他今夜一起死在这里,殉情,殉个屁的情,老娘几百年风光日子,就这么没了,那畜生不杀他,她自己都想一巴掌拍死他,省得给那些山中精怪剥皮抽筋下油锅,还得谢她给了个痛快死法。 陈平安突然问道:这位山神老爷,你能够被敕封山神,是走了大骊铁骑某位驻守文官的路子,还是梳水国官员收了银子,给帮着通融的 那头山怪阴恻恻笑道:等你死了,万一还能够成为伥鬼,再告诉你。 韦蔚畅快大笑道:就他也敢找大骊蛮子估计如今一听到大骊两个字,就要三条腿发软吧。 陈平安点头道:原来如此。 山怪厉色道:韦蔚!你等着,不出十天,老子非要让你戒掉那个磨镜子的可怜癖好! 墙角那边的高挑女鬼,还有那位美妇女鬼,都有些神色古怪扭捏。 韦蔚倒是全然无所谓,开始琢磨着如何将以卵击石的下场,尽量争取变成一个玉石俱焚。 陈平安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衫。 差不多可以了。 运气不错,还有一头自己找上门的梳水国四煞之一。 不过看先前黑烟气势与长鞭的那丝金线,应该是金身尚且不稳,香火不足的缘故。 陈平安弯腰去翻书箱。 山怪皱了皱眉头。 韦蔚也忍不住后掠数步,这才转头望去,不知道那个当年一样背着竹箱上山入寺的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 只见那人试图将那把原本搁放在书箱内的长剑,背在身后。 看到韦蔚的探询视线后,陈平安笑道:一把半仙兵啊,以前没见过跋山涉水,没点傍身的宝贝,怎么行。 韦蔚给这个家伙的大言不惭气笑了,笑眯眯点头:见过见过,见过几十上百件半仙兵呢。 山怪一下子放下心来,真正的得到修士,哪里需要装神弄鬼,虚张声势。 陈平安环顾四周,这一处佛门清净地,僧人经书已不在,可兴许佛法还在,所以当年那头狐魅,就因为心善,得了一桩不小的善缘,跟随那个‘柳赤诚’行走四方,那么你们 看着那个背剑年轻人的讥讽笑意。 韦蔚没来由有些心慌。 陈平安手腕一抖,竹箱凭空消失,被收入方寸物当中。 手腕一拧,手中又多出一顶斗笠,戴在头上,扶了扶。 不知为何,那头已被纳入一国山水谱牒的神祇山怪,竟是不由自主地双膝发酸,一身本命神通竟然仿佛如被无上仙法压胜,彻底运转不灵。 只是比起当年在书简湖以南的群山之中。 在落魄山竹楼练拳之后,陈平安开始神意内敛。 虽未完全能够收放自如,却也不会像之前那么随意外泻,而自己浑然不觉。 不然这趟古寺之行,陈平安哪里能够见到韦蔚和两位婢女阴物。 下一刻。 女鬼韦蔚瞪大一双漂亮的杏眼。 不知何时,那个青衫年轻人已经站在了魁梧山神一剑之外的地方。 刚好一剑的距离。 因为那人不知怎么就已经拔剑出鞘了,剑尖上挑,刺入那头山怪的下颚,竟是直接将其挑离地面。 一位山神的金身,开始当场碎裂出无数条细缝。 陈平安微微仰头,当年杀了头为祸一方的黄鳝河妖,就有因果业障缠身,那么杀一位山水正神,应该只多不少。 韦蔚破天荒有些不知所措。 只觉得天地寂静,唯有那个青山剑客的话音,悠悠响起。 没关系,这份因果,我接了。 ———— 女鬼韦蔚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走的,过了许久,才稍稍回过神来,能够动一动脑子,却又开始发呆,不知为何他没杀自己。 当然到最后也不知道那把剑,到底是不是真的一把半仙兵。 古寺内,反而是那个丰腴女鬼,开始跪地砰砰磕头求饶。 高挑女鬼则战战兢兢来到韦蔚身边,颤声说道:主人一直入神想事情,那位仙师喊了一声没反应,便要奴婢转告主人,说以后这座古寺,咱们就别再来了,假若能够多积攒些阴德,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古寺这边的菩萨,都看着呢。 韦蔚也察觉到自己的怪诞境地,强行运转术法,好似强行从泥泞中拔出双脚一般,这才恢复神智清明,大口喘气,身为女鬼,都出了一身虚汗,她的衣裙和绣花鞋,不比身边的婢女丫鬟,可不是使了那类粗劣的障眼法。 韦蔚瞥了眼本该躺着一具山怪身躯却空荡荡的地面,连血迹都没有,皱眉问道:那个人呢 高挑女鬼摇头道:说完就走了。 韦蔚刚想要一脚踹得那个磕头贱婢灰飞烟灭,只是猛然间收回绣花鞋,恼火道:留你一命!回府受罚! 她大手一挥,走,赶紧走! 只是离开破败古寺之前,她在门槛那边停步转身,双手合十,这位从不信佛的女鬼恶煞,竟然低头呢喃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最后韦蔚瞥了眼那堆尚未熄灭的篝火,一团光亮。 她们就此掠去,打道回府。 在韦蔚三头女鬼离去后。 一袭青衫竟然没过多久,就重新返回了古寺,摘了斗笠,依旧对着那对篝火,偶尔添加枯枝,如同守夜。 期间起身一次,然后站在寺内一处,闭着眼睛,以虚握长剑之姿势,轻轻向前挥剑一次。 天微微亮。 他走出寺庙大门,来到崖畔,缓缓走桩。 出完拳后站定,转头一笑。 陈平安收回视线,举目远眺。 天高地阔,风景如画。 相信明一年春,又会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